江西日报:胡辛散文《萧红故乡的怀想》

2011-06-19

    

 

 

   2011年6月1日是我国30年代著名女作家萧红百年诞辰纪念日,百年前的这一天恰巧是端午节。在南方人眼里,这是个夏天的快乐日子。然而,踏上哈尔滨的土地,扑面而来的却是纷纷扰扰的杨花柳絮,再看柳林杨树,全然无赣地初春葱绿的娇嫩之态。榆树上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儿耷拉着,这初春老百姓所钟爱的满口香已见老了,随风落下一地,薄如蝉翼,直径不足半厘米,任凭人们践踏,却仍见本白色,当地人说,这是榆树的种子。

  萧红故居也有一株古老硕大的榆树。2002年严冬,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在哈尔滨冰雕节期间颁发,因会议并未安排参观萧红故居,我就自己坐出租车去了呼兰县。

  萧红故居在县城主街旁龙王庙胡同里,曲里拐弯,略显冷清,却觉神秘。院内有幢长方形的“五间房”,厅堂正中,东边主房有萧红呱呱坠地之炕;不远处是长工居住的另一溜长房,那时节都正在维修。院里有萧红的雕像,就坐落在地上,白雪落了她一肩,抬手即可轻轻地抹去那冰凉的积雪,不免令人遐思万千……

  今天,过了呼兰河大桥,见着县城,一径开去,眨眼就见到大路旁的新建筑物——萧红纪念馆和翻新的萧红故居。周围的“障碍物”已一一拆除,的确雄伟轩昂,但这种扑面而来却让人感到一览无余的直白!萧红故居比那年冬天所见已扩展了许多,汉白玉的萧红雕塑亦高高在上,萧红文本中屡屡提及的祖父的后花园已颇具规模,青翠中见姹紫嫣红。这可能跟成都的杜甫草堂一样,何处去寻为秋风所破之茅屋?

  萧红当年就读的小学已更名为萧红小学,也有萧红的雕像。校园内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的龙王庙则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但那千真万确是清代的建筑,青灰色的屋瓦青灰色的砖墙,就这样镇守在宽阔的呼兰河畔。小小县城里还保留着建于光绪34年的天主教堂,也不知非常岁月中如何保留下来的?教堂外有一株千年老榆树,周遭也有粗粗细细的榆树。

  而今,呼兰县已成为哈尔滨市的一个区了,随着现代化建设的快速脚步,真不知还会保留多少原汁原味的当年萧红笔下的小城风貌?

  6月2日,纪念萧红百年诞辰学术研讨会人员集体参观萧红故居。夏风清凉,阳光和煦,因参观者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同行提议3日再结伴重游呼兰。可没想到,那天竟雨疾风凉,萧红故居就只有我们这江南塞北的四位老少女子,仿佛间时空穿越与萧红作了一次心灵对话。

  萧红自19岁抗婚离开家乡,漂泊始终:哈尔滨、北京、大连、青岛、上海、东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北碚、香港,颠沛流离,其离乡的决绝与怀乡的深切,其对底层平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其女性意识的先锋性与身体写作的严酷性,都显现了她的深刻和悲悯。如果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的《百年孤独》中,将毫无节制的情爱与动物疯狂繁殖“魔幻”地结合在一起,那么,萧红始终将女人的生与死及动物的生与死交替着描述,那份直觉和敏锐,比马尔克斯竟早了近半个世纪!但她深知:“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她了然:“我似乎注定了要一个人走路”! 31岁时折断金翅,“身先死,不甘,不甘”。

  下午3时雨歇风止,我们来到西岗公园萧红的青丝冢前。据说,是端木蕻良在萧红临终时剪下来的一绺纪念青丝,但骆宾基的《萧红小传》写的又是另一情景。我想,那一代人多已逝去,只有青丝是永远的青丝!

  在萧红青丝冢前,哈尔滨女子雪梅特地从家里带上一只盛水的雕花玻璃瓶,我们虔诚地献上了12朵洁白的玫瑰。1944年12月20日,诗人戴望舒曾写下《萧红墓畔口占》:“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此刻环视墓地周遭,又是12株并不见古老高大的榆树,难道说它是这个柔弱女子短暂又永恒生命的象征?

  想那年冬天,我们参观了萧红故居后,亦想一见萧红青丝冢,但出租车司机不肯,后加价才勉强开去。一路打听,知之者甚少,好不容易到了西岗公园,漫天皆白,又询问萧红墓,多摇头,后幸遇一中年知识女性才热情指路。那时候的萧红青丝冢,周围已用铁栏杆围就,我们就扒住铁栏杆瞻仰,在寒风中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真是“流得那岁月短又长”!才没过几年,眼下呼兰区已无人不知萧红!文化与旅游结缘当是幸事,但如若仅仅是为了金钱效益,那又未必是幸事了。况且,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纪念萧红的意义所在呢?包括我自己。

  鲁迅称她的《生死场》将“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当今有的研究者认为如是说遮蔽了萧红强烈的女性意识。但是,民族压迫、阶级剥削、性别歧视并不是非此即彼。渔村最美的女人月英的凋谢乃至腐烂,是女性生命的哀歌;金枝饱受丈夫成业的欺凌与十年后在日本鬼子铁蹄下的挣扎皆浸淫着性别压迫;《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的命运,不仅仅是女性的悲歌更是人类愚昧的写照。而茅盾认为《呼兰河传》“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则是从“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而言;葛浩文认为这种“文体巅峰之作”“在时空上距战时越远就越认为该书是写作技巧上最成功之作”……

  是否可以说,如若没有鲁迅的倾心扶植,没有茅盾的真诚理解,没有萧军的拔刀相助,没有胡风、聂绀弩、骆宾基等的认同,薄命红颜萧红也许遭遇的是湮没!当然,最关键的是,萧红是以血泪和生命绽开了文学奇葩,无论是回到文本还是直面她的坎坷人生,她都是歌德所言的“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飞翔”。她的近百万字的作品印证了——“一切都将逝去,只有好的作品永存。”

  心香一瓣

  ● 胡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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